【专家观点】刘 晓：划重点！专访参与《职教法》修订的学者：5月起施行，将带来哪些重要改变？
从五章四十条完善至八章六十九条，由现行法的3400余字修改为10000余字……4月20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四次会议表决通过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以下简称《职教法》），将于2022年5月1日起施行。
这一消息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除了因为这是该法自1996年颁布施行以来的首次“大修”，还因为新法在招生考试制度、高等教育体制方面实现了重大突破。
那么，新《职教法》如何通过修订与时俱进？我们该如何正确理解文件内容？其又将给教育体系带来怎样的改变，如何解决职业教育领域的难点和突出问题，推动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
在新法即将施行之际，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专访了浙江工业大学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副院长，浙江省新型高校智库——职业教育现代化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刘晓教授。作为参与了本次修法相关工作的专家学者，他将为大家答疑解惑，划清重点。
从“层次教育”到“类型教育”
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不分高低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在公众以往的认知中，职业教育定位模糊。新修订的《职教法》首次明确，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在法律层面规定了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地位同等重要。为何要这么做，请问背景是什么？
刘晓教授答：
长期以来，在学生和家长的固有观念中，职业教育被认为“低人一等”。有关职业教育的社会认知里，偏见和杂音时有出现，比如 “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不是好澳博官方网站app”“职校学生找的工作不体面”“初中毕业后读中职不能上大学”……
对于这些误解和偏见，社会大众需要更新观念、破除成见。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第三条明确规定：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途径。
职业教育从“层次教育”到“类型教育”，是一个重要转变。“层次教育”是把职业教育作为低于普通教育一个层次的教育，如中职低于普高、高职低于本科院校；成绩好的学生进入高一层次的普通教育，成绩差的学生进入低一层次的职业教育。正是因为这样一个不合理的标准，导致职业教育无形中被打上了“低人一等”的烙印。于是，就出现了中考时的“分流焦虑”，以及高考时的激烈竞争。按照“层次教育”的定位，难以办出高质量、有特色的职业教育，也难以缓解社会的教育焦虑，总会有部分学生会被“分流”到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作为“类型教育”的职业教育则不同，有利于改变职业教育过去作为“托底”教育的不良形象和定位，让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没有高低之分。从学历层次看，职业教育既包括中职、高职，还有本科及以上层次的职业教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社会对于职业教育的偏见由来已久，要改变这种认知，提高家长和学生对职业教育的认可度，必然是一个长期过程。而随着国家对职业教育发展亮明态度以及新修订《职教法》的实施，我相信，未来职业教育发展必能再上新台阶。
普职分流改为协调发展
升学、就业机会向职教生倾斜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在新修订的《职教法》中，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初中毕业后的“普职分流”话题，也得到了明确回复。这两天，网络上甚至出现“取消普职分流”的错误解读文章。请问，该如何正确看待文件内关于“普职分流”的表述？
刘晓教授答：
原《职业教育法》规定，国家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教育普及程度，实施以初中后为重点的不同阶段的教育分流。
尽管法律条文中没有要求强制分流，但教育部2021年发布的中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招生工作通知中也明确：坚持职普比例大体相当，职普比例较低的地区要重点扩大中等职业教育资源，提高中等职业教育招生比例。
其实，在2021年的《职教法》修订草案中，对“普职分流”给出了明确的规划：国家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教育普及程度，实施以初中后为重点的不同阶段的教育分流，建立、健全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教育与职业培训并举，并与其他教育相互沟通、协调发展的职业教育体系。
但正式通过的《职教法》对于“普职分流”重做定义，而非采取“一刀切”模式。新《职教法》第十四条，将原有的“分流”表述改为“国家优化教育结构，科学配置教育资源，在义务教育后的不同阶段因地制宜、统筹推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协调发展”。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中等职业教育是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一部分，在整个国民教育体系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改革开放以来，中等职业教育为社会输送了大量技能型人才，为我国经济建设及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新时期中等职业教育的发展，要提高对国家经济发展与人民美好生活的适应性，服务学生发展需求，在整个高中阶段中发挥自身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中的基础性以及与普通高中教育的融通性，促进国家教育普职关系协调发展。
目前，坚持高中段普职大体相当协调发展，把中等职业教育作为高中段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基础环节抓实抓好已经成为社会共识。各级政府在教育规划中也都提出因地制宜、统筹推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协调发展，总体保持中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中教育招生规模大体相当。“职普比大体相当”是国家推行的保持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统筹、协调和均衡发展的一项基本政策，对于保证我国整个教育结构的优化、教育类别的完善、教育体系的建构以及该体系培养出的人才结构的合理性，都具有重要意义。
但是，“大体相当”是一个发展的概念，不同时期应当有不同的内涵。进入新时代，中等职业教育的外部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
一是经济转型、技术升级不断加快，国家对新增劳动力受教育年限的要求不断提升，中职毕业生难以适应行业企业的人才需求；
二是我国职业教育体系更加完善，中职毕业生升学通道更加畅通、升学比例不断加大；
三是终身学习成为一种生活习惯，职业培训的作用越来越突出。
因此，要对“普职比大体相当”有进一步认识：
一是“普职比大体相当”应在现代教育体系中统筹实施，不能限于高中阶段的学历教育，也不能仅仅把生源锁定在初衷应届毕业生，更应该把近年来职业教育扩招对象的非传统生源以及非学历职业教育与培训一并考虑作为重要供给主体，统筹安排中职教育的规模和结构。
二是作为一项国家宏观战略，“普职比大体相当”应在全国范围内统筹实施，不能搞“一刀切”，应允许各地根据当地经济社会发展及教育需求情况做适当调整。在实施方面应有一定的灵活性，不能“一刀切”要求所有的省域、市域、县（区）域都得保持“普职比大体相当”。事实上，我国各地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较大，产业结构、人才需求、教育需求情况各异，所有地方均要保持“普职比大体相当”是不现实的，也是不符合教育发展规律的。
因此，“普职大体相当”政策应在以上语境中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即由过去刚性的“半壁江山”转向柔性的“发展区间”，构建一个良好的教育生态。所谓发展区间，不是一刀切地强求一定要达到职普比1:1，而应该可以是一个区间，比如3:7到7:3。同时，国家需尽快研发中等职业教育发展监测指标体系，通过大数据实时动态监测各省市、地区中等职业教育结构健康情况，做好动态监测、调整。
如何做到普职协调发展？在正式修订的《职教法》中，首次将“国家学分银行”列入其中，明确提出，国家建立健全各级各类澳博官方网站app教育与职业培训学分、资历以及其他学习成果的认证、积累和转换机制，推进职业教育国家学分银行建设，促进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学习成果融通、互认。
这不是要“取消普职分流”，恰恰相反，而是想让职业教育真正“香起来”“热起来”。比如，《职教法》明确提出，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学生在升学、就业、职业发展等方面与同层次普通澳博官方网站app学生享有平等机会。
在升学方面，高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和实施职业教育的普通高等澳博官方网站app应当在招生计划中确定相应比例或者采取单独考试办法，专门招收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毕业生。
在就业方面，用人单位不得设置妨碍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毕业生平等就业、公平竞争的报考、录用、聘用条件。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在招录、招聘技术技能岗位人员时，应当明确技术技能要求，将技术技能水平作为录用、聘用的重要条件。事业单位公开招聘中有职业技能等级要求的岗位，可以适当降低学历要求。
培养高技能人才
建设技能型社会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职教法》中特别提出，加快培养托育、护理、康养、家政等方面技术技能人才。在人口压力之下，“一老一小”的护理、照料等家政服务会成为职业教育未来发展的新趋势吗？职业教育主要培养了哪类人才？
刘晓教授答：
新《职教法》明确提出了“建设教育强国、人力资源强国和技能型社会”的愿景。
从2019年《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明确职业教育作为类型教育的地位到如今新法提出建设技能型社会的远景目标，不难发现，国家将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重视程度提到了前所未有高度，立足点也从教育体系内部转为国家社会经济发展。
十三五期间，我国技术技能人才队伍建设成效显著，新增高技能人才超过1000万，形成了职业院校、技工院校、各类职业培训澳博官方网站app、产教融合型企业、技能大师工作室等多元技能人才培育格局。
但是，技能人才与产业需求不匹配依旧是掣制当前我国技能人才队伍建设的关键问题。从结构看，高技能人才仅占技能人才总量的28%，这个数据与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从队伍质量看，我国制造业全员劳动生产率为30948.41美元/人，仅为美国的1/5，日本的1/3，德国的1/3。
如今，以“云”“大”“物”“移”“智”为代表的新技术不断赋能各行业的生产组织方式，也带来了技术技能人才成长路径的变化。
新法中明确建设技能型社会的目标，旨在切实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真正实现职业教育与经济发展命脉紧紧相融，与共同富裕福祉紧紧相连。这样发展背后的逻辑在建立一种普遍的全民高技能、高技术、高劳动生产率、高经济竞争力的发展模式，对人才的供需匹配，将从传统的学历匹配、专业匹配，转变为技能匹配。
职业教育要在技能型社会建设的进程中真正肩负起培养多样化人才、传承技术技能、促进就业创业的重要职责。这就意味着职业教育必须改变过去“托底”教育的不良形象和定位，提高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与经济社会发展适应性，实现受众群体从技能谋生转向技能致富，从就业托底到充分高质量就业，从资源不平衡不充分到资源全民优质共享。
面向浙江省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浙江省需要从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的视角重新审视职业教育的内涵和发展定位，以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带动浙江省教育体系大改革大发展，提高浙江省教育体系与经济社会发展适应性，实现从学历社会迈向技能型社会，实现受众群体从技能谋生转向技能致富，从就业托底到充分高质量就业，从资源不平衡不充分到资源全民优质共享。
对此，浙江省需要形成“全生命周期、全技能贯通、全领域覆盖、全社会认可”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为此职业教育要改变过去“托底”教育的不良形象和定位，迈向建设“高作为、高层次、高位移、高质量、高认可”的高端职业教育与治理体系新征程。
加大职业教育经费投入
鼓励多渠道依法筹资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统计，职业教育办学成本是普通教育的3倍左右。由于需要更多的场地、设备和耗材，举办职业教育本身就是一项高投入的事业。问一个校长们很关注的问题，针对这一现状，新《职教法》对于职业教育经费有无新安排？
刘晓教授答：
据教育部去年底透露的数据：如今高职的招生数占到高等教育的55%以上，而高职所获得的财政直接投入只占整个高等教育的20％左右。
从现实看，国内对职业教育的投入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严重制约了职业教育高质量高质量发展。而低质量的职业教育，不但影响职校师生对职业教育的认同度，也影响产业的升级换代和人力资本的迭代升级。
针对这一现状，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增加规定：国家根据产业布局和行业发展需要，采取措施，大力发展先进制造等产业需要的新兴专业，支持高水平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专业建设；国家优化教育经费支出结构，使职业教育经费投入与职业教育发展需求相适应，鼓励通过多种渠道依法筹集发展职业教育的资金。
新修订的《职教法》还规定：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应当制定本地区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生均经费标准或者公用经费标准。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举办者应当按照生均经费标准或者公用经费标准按时、足额拨付经费，不断改善办学条件。不得以学费、社会服务收入冲抵生均拨款。民办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举办者应当参照同层次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生均经费标准，通过多种渠道筹措经费。财政专项安排、社会捐赠指定用于职业教育的经费，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挪用、克扣。
目前，各地的职业教育发展程度基本与地方经济发展程度正相关。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职业教育发展不能完全依靠政府投入，要在澳博官方网站app的公益逻辑和企业的市场逻辑中寻得结合机制，多渠道增加职业教育投入。
本科职业教育写入法律
更多中职生将圆本科梦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浙江已经有两所职教本科院校，分别是浙江广厦建设职业技术学院、浙江药科职业大学。教育部此前曾表示，2022年将完善“职教高考”的顶层设计，使“职教高考”成为高等职业教育招生，特别是职业本科澳博官方网站app招生的主渠道。随着新《职教法》表决通过并且即将实施，本科职业教育是否将驶上快车道？
刘晓教授答：
新《职教法》明确规定，国家鼓励发展多种层次和形式的职业教育，推进多元办学，支持社会力量广泛、平等参与职业教育。中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教育由高级中等教育层次的中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含技工澳博官方网站app）实施，高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层次的高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和普通高等澳博官方网站app实施。
据教育部今年2月公布的数据，我国职业本科澳博官方网站app现有32所，在校生12.9万人，2021年招生4.1万人。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司长陈子季表示，将“确保2025年本科职业教育的规模将不低于10%”。而目前，我国共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1.13万所，在校生超过3000万人。
可见，本科职业教育缺口很大，发展前景非常值得期待。
在目前招生政策之下，初中毕业生如果选了职高，后面提升学历的选择有“3+2”、五年一贯制澳博官方网站app、技能高考等，其中，不少人通过专升本，或者直接“3+4”中本一体试点班顺利上了大学。
随着本科职业教育写入法律，中职教育的定位和前景随即改变。有些省份已经开始了一些尝试，积极发展职业本科教育。以优质高等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为基础，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本科层次职业澳博官方网站app，加快推动一批省属本科院校向应用型高校发展，鼓励开展职业本科教育，从而逐步提高中等职业教育毕业生直接升入职业本科和应用型本科教育比例。也就是说，未来，更多中职澳博官方网站app的学生一样可以圆本科梦。
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
从三个方面传递出未来路径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问：
从就业托底到充分高质量就业，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未来路径在哪里？
刘晓教授答：
新职业教育法的实施为国家在迈向技能型社会建设路上发展高质量的职业教育提供了坚实的法律基础，对提高职业教育社会认可度，加快高素质的劳动者和高水平的技能技术供给具有重要意义。新法给我们谱写了一个“全生命周期、全技能贯通、全领域覆盖、全社会认可”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也同时从三个方面向我们传递出了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未来路径：
一是让职业教育贯通人的全生命周期发展。技能型社会下，职业教育更应聚焦于人的全面发展，进一步呈现出终身性、发展性等特点，实现人的全生命周期贯通与普惠性人力资本提升。对此，新《职教法》明确提出，在中小学中开展职业启蒙、认知、体验等教育，大力发展技工教育，全面提高产业工人素质，推进国家学分银行建设，促进学习成果融通、互认，组织各类转岗、再就业、失业人员以及特殊人群等接受各种形式的职业教育，扶持残疾人职业教育的发展。
二是让职业教育形成多元主体参与的生态。职业教育发展需要将澳博官方网站app、企业（行业）、政府等多元力量捆成一团，才能更好地培育高素质劳动力，实现为家庭找出路、为企业增竞争力、为地方社会经济发展揽人才。新职业教育法中，以“产教融合”一词去取代了现行法中“产教结合”，明确国家要发挥企业的重要办学主体作用，推动企业深度参与职业教育，鼓励企业举办高质量职业教育。允许企业设置专职或者兼职实施职业教育的岗位，将企业开展职业教育的情况应当纳入企业社会责任报告，鼓励行业组织、企业等参与职业教育专业教材开发。
三是让职业教育得到寻常百姓家的认可。技能型社会中，要进一步从价值、制度、环境三个层面，增加人民群众对职业教育的认同感。对此，新《职教法》中明确规定，国家采取措施，提高技术技能人才的社会地位和待遇，弘扬劳动光荣、技能宝贵、创造伟大的时代风尚；提出国家通过组织开展职业技能竞赛等活动，为技术技能人才提供展示技能、切磋技艺的平台，持续培养更多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和大国工匠。
技能兴邦，职教兴国。
构建技能型社会，旨在切实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真正实现职业教育与经济发展命脉紧紧相融。
提出建设技能型社会，让技能成为我国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的一抹最亮底色，必将推动职业教育在新台阶迈向高质量发展。
